10年前,我们家曾先后养过两只猫,一花一黑,一公一母,一个好静,一个好动,但都足不出户。费解的是,不管我们怎样关爱有加,它们最终都无一例外地选择了弃家流浪。而且,出走的方式都是相同的——跳楼,从我们家四层楼的阳台上飞身而下。这令我们伤透了心并立誓不再养猫。
第一只是毛色黑白相间的花猫,妹妹捡回来的。当时它正拖着一条跛腿,在垃圾旁寻找食物。它看上去顶多五六个月大。可能是由于先天残疾,被人遗弃。这猫胆小无比,整天躲在床下,死活不肯出来。喂食的时候,若你站在旁边,它是宁肯饿得直叫唤,也绝不吃的。上厕所时也要等四下无人,方蹑手蹑脚地溜去,像做贼似的。半年以后,记得是一个夏天的中午,这猫跃上阳台的护栏,跳到楼下的荒草地上,跛着脚扬长而去。从此不见踪影。
没过多久,妹妹又在护城河边捡来一只猫,是个身体健全的小男生。这猫一身黑色,没一根杂毛,特别多动。行动迅速,如黑色闪电。我爸给它起名“小二黑”。可它一点没有《小二黑结婚》中那个小二黑的憨厚,相反极具进攻性。如果你亲昵摸它一下,它马上呲嘴牙咧嘴要咬你。这家伙还有个特别的外形特征:生有一对狼眼,黑灯瞎火的时候,绿光闪闪,很有些怕人。但它深得我爸的器重,据说是因为它异常机灵。
这也难怪,“小二黑”确实与众不同。
那时我和妹妹都上中学,为了不影响学习,我们家很少开电视。但《新闻联播》是每日必看的。只要一打开电视,“小二黑”必蹲坐在电视前,仰头观看。它通常会从头看到尾,并作思考状。原以为它是一时新鲜,坚持不了两天,不想它在我家呆了近一年,日日如此。
反正,它常常让人感到它特有“文化”。它爱“看”报纸,总能看到它蹲在地上,四爪压着一张报纸,低头“阅读”,当然报纸常常是倒着或歪着的。它似乎还并不满足于此,看过之后要将报撕得粉碎,塞入口中,吞咽一番,然后吐掉,以示把所载之字统统“消化”一遍。此外,“小二黑”喜欢“作画”。
我爸数十年来养成了每天写毛笔字的习惯,“小二黑”自从到我家,耳濡目染,也开始好“舞文弄墨”了。有一次,我爸刚写几个字,“小二黑”就窜上了书案,并不捣乱,而是蹲在我爸挥动的手边着急地看,突然,它将右爪伸进砚台的墨汁中,而后在那笔锋游走的纸上一按,一个如梅花形的爪印就留下了。它似乎很得意自己的“杰作”,把爪子频繁地在墨汁里伸进伸出,与我爸的笔争抢着纸上的空地。从此以后,每到黄昏我爸练笔之时,定能看到“小二黑”忙碌“创作”的身影。
我爸说,“小二黑”绝对是一只“知识分子猫”。
可就是这只“知识分子猫”,最终还是没在这个知识分子家庭里呆下去。在它离家出走前的一两个月,常常趴在阳台的窗框上向外张望,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。此前,别说是上阳台,就是我们开门让它出去走走,它也不愿意。不过当时,我们都没对它这反常举动在意。因为它总是“别出心裁”的。终于有一天,我们叫它吃饭时,它从阳台的窗框上跳了下去。我们喊着冲到阳台上,看到它在荒草地上左突右冲,向街上跑去。
我们虽然着急,却也能“设身处地”地想,“小二黑”大概觉得总做一个“知识分子猫”太辛苦、太枯燥、太乏味了,和它身上固有的野气格格不入了。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,我家的门总是有意地开着或虚掩着,我们以为它在外面“疯”够了,自然会回来的。可是它从此没有回来。这让我们全家尤其是我爸大为伤感。
流浪的生活真的那么有吸引力?我想,流浪也许是对自由浪漫的诠释,很多人内心深处才会因此生出那么多的遐想和渴望。世间多思善感的人可能在平庸无奇的生活中产生此种向往,难道猫也会?果真,那就太离奇了。
就在我发感慨的半年之后,我妈说,她在我们楼的一层过道里,见到了“小二黑”。它看上去瘦骨嶙峋,皮毛失去了从前的光泽,且伤痕累累,右后腿也断了。但眼睛依旧狼一般绿光闪闪,很精神。当时它正从我妈脚下走过,我妈叫了它两声,它停下来回头看了她半天,又走过来用头蹭了一下她的脚,然后转身跑出楼门。我妈追出去喊它回来,它一拐一拐地跑起来,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来,看了她一眼。我妈说那目光很凶狠,同时冲她呲牙示威。她只好驻足,眼见它消失。从此,我们谁也没再见过它。
我妈回到家后,就掉开了眼泪:“这猫也真是的,混不下去了就回来嘛,有什么嘛……”